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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三章:笑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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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三章:笑話

病房裏窗簾緊闔,陽光被嚴嚴實實遮擋起來。

徐清秋拎著兩盒午飯回來,看到空蕩的床上只剩下一條掀開的被子,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,人呢?就這麽一會兒人跑了?他裏裏外外找了一圈,到處沒見人,給謝誠言打電話,無人接聽。

查房的護士告訴他,不久前穿著黑衣服的高個男人出去了。

謝誠言是被一陣電話鈴聲吵醒的,他接起電話,才忽然想起姑姑跟他說過,姑父到松滬來看病,順便想約他見一面。

他匆匆套了件寬大的外套,掩住身型,從便利店提了個果籃,按照姑姑給他發來的地址找了過去。那是一家咖啡館,離七院不遠,只要十來分鐘的路程,姑父所在的附一院也在旁邊。

徐清秋打開位置共享,看著暫停在咖啡館的標識,擰起眉頭,都是些什麽人,言言都病成這樣了還非得找他?共享是半夜趁著謝誠言睡熟後偷偷打開的,這兩天他的不安全感達到了頂峰,擔心謝誠言會悄無聲息的離開自己,只好十分不講道德的提前做足準備。現在他的“先見之明”幫了大忙,他不費吹灰之力地照著位置找過去。

另一頭,謝誠言把一籃顏色鮮艷,罩著彩色塑料紙的果籃放在桌上,“姑姑,蕓蕓姐。”

謝杏芳裹著酒紅色大衣落座,沖他擺了擺手,“小言,虛的就免了。別的也不多說,今天把錢結清吧。”

謝誠言手僵了僵,坐也不是站也不是,忍著腰上刺骨的疼痛,俯身將手機遞過去,“姑姑,那錢年前就清了,我給您看賬務明細。”

謝杏芳沒接,淩厲的目光朝他瞥了一眼,“你是說我收了錢,在故意賴你?”

謝誠言急忙解釋:“不是……怎麽會?我覺得這裏面是不是有什麽誤會?”

謝杏芳冷笑了一聲,“誤會?什麽誤會?你們一家都不是東西,當初看你們有困難,幫著你們,結果呢?好心沒好報,我們家要用錢了,救命的錢!一分不肯吐出來!還是人嗎!”

謝誠言越聽越糊塗。

“小言,先坐。”鄭惜蕓示意他坐下,把兩家的往來賬務給他看。

謝誠言細細對了一遍,確實差了很多,他懵了,“姑姑……還差多少?”

“12萬。”

明明還在高燒之中的人,臉色卻煞白,他有一萬個不解,他不是早在來淞滬之前就已經把所有欠款全部還清了嗎?後來還陸陸續續打了3萬多回去,怎麽算也不會差了這麽多啊?

他穩了穩情緒才得以開口,“我……我每個月都往家裏打……”

謝杏芳看他不像在裝模作樣,示意女兒查看他打回的款項。鄭惜蕓看了往來,沖她媽媽點點頭,“小言這邊是對的。”

謝杏芳聞言,卸下了攻擊,目光從憤恨轉為哀憫,她將手裏的提包放到一邊,嘆了口氣說:“你爸媽在縣裏買了一套三室一廳,付了首付,這事你知道嗎?”

謝誠言怔怔地搖了搖頭。

她看著眼前呆住的孩子,有些不忍心,聲線輕和了下來,“是給小齊結婚的時候當婚房用的,一家人都搬到街上去住了,你爸還在新房附近找了一個看停車場的工作,你現在就可以給他打電話。蕓蕓結婚那天我就想跟你提了,想說你們先把錢還上,讓姑父先看病,你後媽攔著,說盡快還,可到今天也沒聲音,一家人都失聯了。”

謝誠言依稀記起這件事,那天他攙著喝醉的徐清秋,本想過去打招呼,卻被魏姍截胡了。

他指尖不聽使喚,顫巍巍地撥了好幾次才撥出號碼。

魏珊接的,一句沒有回答,只有清晰可聞的呼吸聲。

她默認了。

謝誠言心涼了,他渾身都是麻木的,無端地發冷,胃裏泛酸,悶悶的梗在胸口想吐。

鄭惜蕓看著他魂不守舍的樣子,有些心疼,“我還記得大學畢業前你想在南臨買套一室一廳……那時候你沒有什麽積蓄,開口問他們借3萬塊,想要付個首付。他們第一時間卻是指責你自私,為什麽背著他們攢了2萬,不拿出來供給家裏。小言,他們是你的爸媽,我們沒辦法說什麽,但你應該知道他們是什麽樣的人啊,你這麽聰明的人,怎麽在這種事情上犯糊塗?”

一句話把他打回了現實,父慈子孝的夢頃刻間灰飛煙滅。他應該知道……嗎?他懷疑過自己少打了錢,懷疑過姑媽弄錯了,唯獨沒懷疑過他們侵吞了。

遠處不知站了多久的徐清秋倏然攥緊拳頭,心裏騰起一股揮之不去的憋悶,不用想也知道謝誠言豁出臉面朝家裏借錢買房是為了誰?自己只是隨口一說,想要有自己的房子,謝誠言從此便放在了心裏,抽出所有時間打工攢錢,他從來不知道謝誠言做了這麽多。

謝誠言沈默了一會兒,從口袋裏摸出卡包,遞上卡片的動作猶豫地頓了頓,終是把它推了過去,“這裏有9萬,是我現在有的全部了,剩下的我會想辦法盡快還上的,抱歉。”他捏住不停發抖的手,還沒有從震驚中緩過神,大腦中更多的是空白。混亂中幾個念頭一閃而過,他之後該怎麽辦,口袋裏一分都不剩,甚至還欠著錢,他該怎麽活下去,孩子又該怎麽辦?

徐清秋心疼的不行,快步走上前,握住謝誠言的手,把卡收回他手裏,又在對面驚疑的目光中開口:“姑姑,您和表姐再坐一會兒。旁邊就有銀行,您把賬戶名和卡號給我,我現在轉,還差12萬是嗎?”

“12萬3千7。”

“好,稍等。”

謝誠言沒料到徐清秋會出現在這裏,楞在了原地,頓時覺得不堪起來,直到徐清秋身影漸漸遠去,才堪堪回過神,快步追過去拽住他,“徐清秋!”

“坐著等我,聽話。一會兒就帶你走。”

“你怎麽會在這裏?”

“碰巧,來買咖啡。”

“這不關你的事,求你別摻合。”謝誠言眼中的惶恐幾乎溢了出來。

聽到“求”字,徐清秋心臟揪疼了一下,他的言言什麽時候這麽卑微過,他收住泛濫成災的酸楚,覆在謝誠言冰冷的手背上,輕輕握了握,扯出一個笑來,“那......我話都放出去了,你總不至於讓我咽回去吧?”

謝誠言緩慢地將手抽了出來,“......我不需要你的同情,這不是你的責任,也不是你該管的,我的事情我自己能處理好。”

“你就是我的責任。”徐清秋認真的對上了他的雙眸。

謝誠言瞳孔震了一下,赫然聽到這句話,一時不知道該做何反應。

徐清秋向他走了一步,謝誠言下意識往後退。徐清秋拉住他,摸上他的額頭,滿眼憂心,“怎麽又開始燒了......”

“沒事。”謝誠言閉了閉眼,扭頭躲開,“這件事,我可以自己處理。”

“你就當是我借你的行不行?我給你打欠條,等你還我。你要是不還,我天天找你追債。”說完徐清秋不給反駁的餘地,從口袋中抽出筆和餐巾紙,寫下欠條,拉過他的手放進掌心,“吶,可以嗎?”

謝誠言看著他遠去的背景,手中還留有餘溫,紙上是雋雅的字跡。

兩人將謝杏芳和鄭惜蕓送上車。

臨走前,謝杏芳猶豫再三,降下車窗,對謝誠言說:“你爸當時是因為喝酒上工,才發生事故的。不是他們所說的是因為你,因為肋骨上的舊傷。他們只是想用這條腿和奶奶對你的恩情來綁住你。他不配有你這麽好的兒子,以後多為自己考慮。”

徐清秋聽到這話,呼吸一窒,震驚之餘攬緊了謝誠言。

懷中的人臉色慘白,身體僵硬地怔楞在原地。

謝誠言一瞬間從頭涼到尾,窒息的感覺眨眼間沒過頭頂,連掙紮都來不及。他閉上眼,整個人被巨大的荒唐感裹挾,這麽多年他的負罪感原來是一出笑話。

他原來就……只是一個趁手的工具。

謝梁柏,那樣一個把面子看得比天高的人,不惜向他低頭,也要為那對母子牟利。明明他也是他的兒子,為什麽就能毫無愧疚的利用他為另一個兒子牟取更好的生活。

他到底是仁慈還是殘忍?

他是仁慈的,只不過不對他。他也是殘忍的,全部只對他。

謝誠言想向謝梁柏問清楚,這是不是真的?又到底是為什麽?但手指一直在發抖,連號碼都撥不出去。

好不容易撥出電話,卻無人接聽。

為什麽連解釋都得不到!

“言言……”徐清秋拉住他的手。

謝誠言一把甩開他,一直撥不通,就一直撥,總會接的!謝誠言著魔一樣不斷地重覆著同一個動作。

徐清秋加大力度摟住他,“言言,言言!我們一會兒再打回去好不好?”

“我就打一個電話。”謝誠言執著地撥著號,根本不知道他現在的語氣有多無助。

“好,我們一起問,回醫院打,我陪你打。”徐清秋順著他的意思說。

這樣的安撫短暫的起了效果,車上徐清秋頻頻用餘光掃過副駕駛上的人。謝誠言看起來極其冷靜,甚至冷靜的過了頭,他面無表情地坐在車上,安靜的,沈默的,與外界的一切隔絕。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好,像是一根絞緊的弦,崩到了極致,下一秒就會斷裂。

以至於車停下來了,他都沒有註意到。

“言言?”徐清秋小心翼翼的開口,生怕驚擾了他。

“……”

謝誠言沒有反應,壓根沒覺察徐清秋在叫他,直到徐清秋拉開他的車門,才恍惚的回過神。

徐清秋緊摟著他上樓,“無論發生什麽,我都在這裏,別怕,一切有我。”

謝誠言什麽也沒有說,他看著徐清秋不斷開合的嘴唇,神情迷茫,他好像聽見了聲音,又好像什麽都沒聽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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